周瑞生 搜集整理

  传说清光绪年间，黄冈有个摆摊的老头子叫余西瓜，生了一个女儿，芳龄十六，名叫余妹仔，许给东里(今东界)北山村杨应逵为妻。杨应逵身体强壮，勤耕力作，只因世道坎坷，家境落泊，无钱迎娶。余西瓜之妻心中怏怏不乐，久有悔婚之意。
 时逢黄冈丁未起义失败，清兵围剿劫掠黄冈，余妻携女逃难。这日母女两人，躲躲闪闪，来到福建诏安后岭村。因为离乱年份，日未落山，家家门户紧闭。母女两人，一天未沾水米，欲想求乞无门，正在发呆之际，忽听有人连声叹息：  “可怜!可怜!又是逃难的吧?!”余妻抬头一看，见一男子，年过半百，身穿长衫短褂，又白又肥，猴目鹰鼻，脑后留条长辫。人虽苍老，衣着倒也华丽。此人名叫沈番仔，是村中一霸，他此时假装深表同情地摇头叹息说：“还没吃饭吧?来，到我家去吃吧。唉!我是见人哭就流泪的人……唉!多可怜!……”他口里说着，双目却勾勾地直看着余妹仔。只见她生得柳眉高挑，凤眼明亮，两颊如胭薄似纸，刘海蓬松像青丝，体态轻盈，胸脯丰满，加上那羞答答的神情……这沈番仔的魂魄早被摄到九宵云外去了。于是决意留她母女在家里住下来……
   有道是女人心细，特别是青春年华的少女，对爱情的敏感程度比触电更为灵敏。自寄住沈府以来，沈番仔今天要她绣对枕头花，明天约她观看
金鲤鱼，死赖活缠，她早就在心底讨厌他了。回想起前年正月十五，杨应逵到她家来给母亲祝寿，只偷偷地看了她一眼，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，
他便羞得满面通红，那敦厚、诚实的样子，使她久久不能忘怀。而这老货沈番仔的举止，实在恶心。但寄人篱下，有什么办法呢?更忧心的是母亲
贪财，常常说：“阿爷这样好心，将来不知如何报答?……”想到这些，身不由己地紧缩了一阵。
   果不出姑娘所料，就在丁未兵祸过后，父亲余西瓜到后岭来接她母女回家的时候，沈爷趁着余妹仔到村前溪边洗衣，用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聘
金，买动了余西瓜的心，欲把余妹仔纳为侍妾。余西瓜见钱眼开，心想：女婿富足，女儿享福，自己也有个靠山。便笑得双目眯成一条线，像只老
蛤蟆一样一一嘴张得好大。于是和老婆计议，决意赖掉杨应逵的亲事。遂收了聘金，装入肚帕，决定择吉完婚。回到黄冈之后，余妹仔才闻知此
事，深恨沈番仔作歹，呼天喊地，哭哭啼啼。
   不久，杨应逵闻知此事，屡经交涉无效，只好告到县衙。沈番仔获悉风声，一面打通余家，要他们坚决赖婚，一面通过余氏族长余秀才向知县
行贿，声言白银三百两，只是茶仪，大事若成，再送“情礼”。
   这县太爷姓龙名朝翊，字赞侯，广西临桂人，是丁未之役过后来到饶平任知事的。他久历宦海，老奸巨滑，贪婪成性。当下看到这白雪雪的三
百两银子，不禁捻着八字须，打着官腔，慢慢地说：  “做什么啦?嗯一一”余秀才叩头再三，笑嘻嘻地说：  “些许茶仪，望大人笑纳，福庇…”那龙太爷也便半推半就，收了银两说道：  “秀才可转告沈家，本县自有主意……”余秀才把此事告知沈爷，两人都很得意。龙太爷本想把银子独吞，草草了结此事。他暗自打算：“杨应逵乃村夫穷汉，只要一声惊堂木，几下杀威棍，便会把他吓得屎流尿滴!”
  谁知杨应逵却是个有心计的人，他见呈词被驳回，龙太爷要把余妹仔判给沈番仔为妾，便在四乡六里，张贴“揭示”。揭露沈家恃财蛮横，夺婚强娶，揭露县官卖法，违背人伦天理。俗话说：理出公论。东里一帮乡亲，闻知此事也愤愤不平，有的竟扬言说：  “县太爷敢做‘白鼻’，我们
就敢当‘赤鱼头’!”
  却说县衙有个郑师爷，当了多年刀笔吏，为人奸险毒辣，诡计多端。丁未起义的民众冲进司府衙，杀死了司爷等贪官。当时他一时无法逃脱，便倒在死人堆里装死，因此百姓便送他一个花名“郑诈死”。他是一个“老街市”，深知饶平沿海一带民情：海边多是渔、盐民，体粗力大，性情剽悍，喜欢打抱不平。何况丁未风潮刚过，人人满肚子的怨气和仇恨还未消呢，若再激起民愤，那可就不得了。于是便进入县衙，与龙太爷献策。起初，龙
朝翊自认大权在握，便满不在乎地说：“区区小民，犹如蝼蚁，只要举指一揉，便可绝其生命，师爷何惧于此?”郑师爷再三陈述利害道：  “太爷，须
知民愤不可激，民意不可欺，若再执意，诚恐丁未之祸再至，那时多费周折……这其中利弊，须当权衡，毋为意气一时而以花瓶碰夜壶啦!”一番话，说得龙朝翊沉思良久，最后只好实说：  “本官己收下沈家茶仪，该如之何?”郑师爷鼠目数转，猫须微动，露出了一排黄橙橙的石碑齿，嘿嘿地奸笑两声，俯首低声，在龙太爷耳边叽哩咕噜了一阵然后说：“听双头。”龙太爷毕竟是久历官场的老滑头，比郑师爷还多一筹之策，也就嘿嘿一笑说道：  “‘碰’，这一盘一定要胜的了，为观测民心，待我专程前往黄冈，见机行事。”说着就发火签传呼在案人等届时到案。
  开庭这天，黄冈西门城隍庙前，里三层，外三层，围得水泄不通。观众手握石块，群情激昂，要看你龙太爷断得公不公。公案就设在城隍庙前的高台阶上，堂鼓三通，  “搏地虎”叭叭作响，地动心颤!只听一声呼喝：“太爷升堂!”两班衙役呼拥而出，仪仗队扛出“肃静”、“回避”等虎头牌，执法队举着水火棍，确有一番肃杀气象。只见那龙太爷缓步登场，郑师爷躬身尾随，一个居中高坐，一个陪审一旁。听得惊堂木一声响亮，观众一时连
呼吸都屏住了。龙太爷那杀猪似的嗓音一声呼叱：  “传在案人等。”班头衙役一声呼应，便有几个捕班衙役，带出在案人等。龙太爷吩咐：  “沈番仔在前，余妹仔居中，杨应逵在后，其余人等，皆列两旁。”众人闻声，依次跪下。又是一声惊堂木，龙太爷厉声喝道：  “本官乃一县之尊，食君之禄，受民敬仰，向来清廉奉公，今以此案当众公断，上应天心，下孚民意……”他怪声怪气地念了一大堆陈词滥调，最后舌尖一转道：  “余妹仔婚姻纠葛一案，本官之意夫婿应由余妹仔自己选择。余妹仔一一”这一声呼喝，把那余妹仔吓得战战兢兢，只听龙太爷含糊其词道：  “你爱前者或是后者?”全场几千只眼睛都把视线集中到余妹仔身上。龙太爷想：沈婚约在后，人却跪在前，任你余妹仔说前指后，都可由我定择，而责任又全推卸在她身上。很是白鸣得意。
    余妹仔原恨父母贪财滋事，坏她声名，又恨沈番仔恃财纵淫，夺人恩爱。本想直指杨应逵，奈何父母事前威胁她，说什么沈家己串通知县，要她
服服帖帖嫁给沈番仔。所以一时乱了方寸。但当她定了定神之后，却心生一计，便假装抓痒，顺手向后一指，也含糊其词答道：  “我爱前者!”
    在场的观众“啊”了一声，议论纷纷，有人高声叫骂：  “该死的骚婆!”“真不知耻!”
    跪在后面的杨应逵抬起头来，冷汗涔涔，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，暗自骂道：“枭情绝义!贱人!贱人!……”
    跪在前面的沈番仔不胜欢喜，回首一望，呆痴痴地想：  “美人!美人!我的!我的!”
    余秀才摇头摆脑，心里说：“我作讼有功，茶仪，茶仪!……”
    余西瓜夫妇更是称心如意，心想：  “女婿家资富足，要做大生意，这下可有本钱，本钱……”
    龙太爷听了余妹仔这句话，扫了全场观众一眼，见群情激昂，人头晃动，有的拳头捏出汗，见势不妙，向郑师爷努嘴示意。那郑诈死，见此情
况，心领意会，挥笔疾书，不消一刻，即把判决书写好呈给龙太爷。龙朝翊接过判决书，看了一下，暗骂道：  “真是刀笔吏!”便一字一板地高声朗
读：

  “本县上尊天理，下孚民意。余、杨、沈婚姻纠葛一案，判决如是：杨应逵定婚在前，余妹仔又爱他，该当玉璧归赵，准其赤绳系足，偕老百年。沈番仔纳聘在后，原属非礼，本该堂杖三百，以儆后人，姑念其尚无他错，免予笞刑，着其即日返里，毋生邪意。余西瓜见财心迷，理该受责，令其退还聘金，并送‘四式’给沈家赔礼。秀才搬弄词讼，革去前程。”
   判书刚刚读完，全场观众高喊青天，纷纷丢下手中石块，以手加额。余妹仔高喊：  “明断，明断。”感动得喜泪盈眶，杨应逵转怒为喜，这时才明
白余妹仔刚才为什么要装抓痒把手向后一指，心中暗道：  “真是聪明伶俐!”欢喜得手舞足蹈。
   余秀才哭丧着脸，抬头向日：“天就知!天就知……”
   沈番仔如吞酸梅，七孔拧在一起，他跳将起来，扑向余西瓜夫妇，拉开架势，大声喊：“还钱!还钱!……”
   余西瓜夫妇慌忙跪在案前，叩头如捣蒜，哀求说：  “青天大老爷，聘金早己给小人用光，如今割肉也还不起啊……”
   那龙太爷见群情振奋，人人口喊青天。心想：  “我何不再卖个空壳人情，一来收买民心，二来将来也好名载县志，流芳百世?”便说：  “本县赠
银一百六十两，代余家归还沈家聘金。杨应逵家境贫寒，本县赠银四十两，作为成亲贺仪。”当下，即令衙役把呆如木鸡的余秀才帽子摘下，当众戴在杨应逵头上，并叫了一班吹鼓手，大锣大鼓，大喊大叫，把新郎新娘送回东里。
   新郎新娘，自是千恩万谢，余西瓜夫妇，却是惊魂未定。这里却苦了余秀才和沈番仔，一个革去前程，一个输了银子。当然，清朝末年，科举己
废，这功名不过是个空名声，而沈番仔，却落得人财两空。龙太爷虽然答应赔偿，这不过如同画饼，沈番仔怎敢向他讨回这笔钱呢。
   “龙青天”公审此案，誉满饶平，不但收揽了民心，而且可以指日高升、名垂青史!伟哉!美哉!